这是一场千年前的遇见。当滇西南充足的阳光和双面海洋季风带来的充沛水汽,遇见南向延绵的山川与江河;当在此安家的多样动植物遇见百濮、百越、氐羌等从四面迁徙而来的古老民族;当生性不羁的野生乔木茶树遇见山林中奔跑的种茶先民,一场共生共荣、互相成就的故事自此书写……
多样生物群聚滇西南
澜沧江流经的西南山区是一片被上天眷顾的地方。这片北回归线穿过的地带高山与河流纵向发育,北边的青藏高原挡住了冬季西伯利亚南下的寒流,来自西南印度洋和的东南太平洋的夏季暖湿气流沿河谷北上,遇喜马拉雅山脉凝结带来降雨。独特的地理特征,使得这片亚热带与热带交界的山川地带具有了跨越热带、亚热带、温带的多气候类型。
热带植物与温带植物在此交汇,并沿着高山海拔的升高呈现出垂直植被景观,使这里成为了一片生物多样的乐土。据介绍,澜沧江流经的中国西南山区是全球生物多样性热点地区之一,以这一地区为核心的北纬20°~30°之间,全球1%的土地上,孕育着12000多种高等植物,包括野生稻、原鸡和野生茶树在内的一些重要农业物种的野生品种,在这一区域都有分布,这片土地可能是世界上温带区域植物物种最丰富的地区。
优质的自然条件吸引的不仅有动植物,自古便吸引了许多民族来此繁衍生息。早在新石器时代,澜沧江流域就出现了一定规模的人类活动。先秦时期,百濮族群已在长江上游一带居住,经过世代发展,他们的后裔布朗族、德昂族、佤族逐渐定居于澜沧江西岸;氐羌后裔的一支从甘肃、青海一带北下至四川,再沿澜沧江南下,最终定居澜沧江东岸,成为彝族、白族、哈尼族、拉祜族、纳西族等民族的祖先;百越族群从东部迁来,是壮族、布依族、傣族、水族等民族的祖先,他们与从长江中下游逐步迁移而来的苗族和瑶族聚集于普洱和西双版纳。在澜沧江中下游,从古至今各个民族与自然繁衍共生,创造了丰富多彩的民族文化,使这一地区成为中国民族及其文化多样性最丰富和密集的区域之一。
多样民族 各山种茶
当百越系的傣族入主滇西南的平坝地带,氐羌系的哈尼族、拉祜族等民族逐渐定居山地生活,他们的生活也开始与茶发生联系。从明代中期到清代中期,西双版纳许多民族开始大规模种茶,保存至今的西双版纳十二座古茶山就是在这段时期种植成形。
哈尼族起源于古羌人,原来游牧于青藏高原。秦时古羌人受到秦朝扩张攻击,开始向南迁徙。从九世纪到十一世纪,哈尼族中的一部分逐渐向南迁徙,经元江、墨江、江城进入西双版纳。在勐海县南糯山, 当900多年前爱伲人(即哈尼族雅尼支系)从墨江经景洪渡澜沧江到达南糯山时, 山上己有布朗族抛荒的茶园。他们对这些茶树加以保护、利用,并不断新植、改造,南糯山茶叶生产得到发展。至清代, 南糯山已有茶园1000多公顷, 成为普洱茶原料的重要产地之一。
同样起源于古羌人,拉祜族先秦时由青海湖流域迁徙南下,先至金沙江南岸,明代时逐渐迁入澜沧江流域的澜沧、孟连、双江、镇沅、勐海。今西双版纳州勐海县勐宋和贺开两大古茶山,是拉祜族种茶历史的活的见证。明代中后期,拉祜族从澜沧、思茅等地迁入西双版纳,在勐宋、贺开接手管理布朗族抛荒茶园的同时,开始有计划、有规模地种植茶叶。
基诺族是发祥于景洪市基诺山的古老民族,早在母系时代就已在基诺山定居。基诺族还有一则受汉文化影响而产生的民族起源传说:传说三国时期,孔明率军南征到达滇南,班师时有部分士兵掉队,孔明就令其在当地定居,这些人被称为“丢落人”“攸乐人”,即基诺族的先民。他们居住的山区被称为攸乐山,即现在的基诺山。
在孔明南征的传说中, 孔明给掉队的攸乐人送来了茶种, 让他们在当地定居并种茶为生。这些攸乐人居住并种茶的山区逐渐发展成为后来的攸乐茶山,在清代中期成为著名的古六大茶山之一……
可以说,这一时期,澜沧江两岸的古茶山上茶林繁茂,流经勐腊古六大茶山的南腊河,见证了种茶民族与茶的互动;马帮驮茶繁忙,马蹄印踏出了从滇西南出滇进藏、进京的茶马古道,明清时期,普洱茶迎来了它的兴盛。
茶是种茶民族的信仰所寄
当种茶、制茶从一种生产方式融入种茶民族的生活,茶逐渐进入了种茶民族的信仰体系中。人与茶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单单是生存所依,更是信仰所寄。
在农业文明中,生存所依附的植物成为族群的信仰、崇拜、图腾并不罕见。古代黄河流域汉族的社稷崇拜,即是对当时人们生存所依的土神“社”和谷物“稷”的崇拜,于是社稷成为了汉族社会的根本,成为了汉民族效忠崇拜的对象。在滇西南的茶叶种植区,许多民族把茶作为图腾崇拜。
德昂族认为自己是茶树的子孙,把茶奉为万物的阿祖、人类的祖先。在德昂族的创世史诗《达古达楞格莱标》中讲到,茶树创造了太阳、月亮、星星,又化作102片茶叶飘落人间,化成102个青年男女。茶树兄妹产生高山、平坝和江河湖海,撕碎皮肉撒在大地长成植物,创造了各种动物,战胜一次又一次的磨难,最终剩下最小的妹妹亚楞和弟弟达楞在人间繁衍后代。
澜沧布朗族崇拜他们的种茶祖先帕哎冷。在布朗族传说故事《奔闷》中,帕哎冷临死前留下遗训:“我要给你们留下牛马,怕遭自然灾害就会死光;要给你们留下金银财宝,你们也会吃完用完。就给你们留下这片茶园和这些茶树吧,让子孙后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你们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茶树,一代传给一代,绝不能让它遗失。”每年四月,即帕哎冷率领族群到达芒景时,是景迈山上的布朗族人最盛大的节日布朗山康茶祖节。当地的布朗族呼唤茶魂,祭拜茶祖,为来年祈福纳祥。
除此之外,在哈尼族、拉祜族、佤族等民族的神话传说中,如佤族《新谷颂词》、拉祜族的《种茶歌》中,也记录着茶与本民族生产、生活的密切关系。
不论是哪种形式的茶崇拜,它的本质是人对自然的崇拜,展现着农业文明时期,人与自然的共生关系。在漫长的农业文明中,茶从山地森林中的一种植物逐渐成为滇西南种茶民族的生存所依,并通过饮用、食用等日常融入民族的生活,发展出丰富多彩的茶俗,构成种茶民族从物质生活到精神生活的根基之一。对种茶民族来说,茶是与族群共同生活的伙伴,甚至是精神领袖。可以说,种茶民族驯化和栽培茶,而茶也全方位地塑造着种茶民族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在这样的人茶关系中,闪烁着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