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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2月01日

树荫彼民 共栖于林

民族生态智慧

我们对于普洱茶总是寄予厚望,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成为了人居社群模式的多元、立体综合生态人文景观,给人以多维的民族文化审美。

繁茂的古茶树群落之所以成为最可贵的农业文化遗产,正是在于其所包含的原生的、多样的生物,它们共栖共荣,包罗山川气象,共育万物苍生,交融着民族群落文化,表达出人与生物圈生生不息的繁衍之道。

边地人民对于茶树的信仰,发端于山川水泽,荫蔽于嘉木千里。云南的茶树资源有规律地分布于澜沧江中下游地带,得水之便,更赖广布的各系支流,不仅提供给各类生物种群繁衍生息的天然水土、气候、微生物环境,也为少数民族的人居树立可供改造和合理利用的天然资源。澜沧江水系流域面积大于100平方千米的支流有138条,1000平方千米以上的支流有41条。下游地处热带、亚热带气候区,流域区为多民族集聚,仅云南段流域内就分布有傣族、白族、布依族、彝族等16个少数民族。湿热的河谷地带为多样性的生物提供了天然的庇护所和栖息地,前来安居的少数民族塑造了现今的茶林景观,人和动物、森林构建出的涵盖地貌、人文、生态的立体社区,相互粘连,有机汇聚,根深叶茂而又勃勃生机。

在庞大的澜沧江水系与土著居民共同塑造的自然人文景观中,古茶林、茶祖庙、蜂神树……从镇沅千家寨到澜沧景迈,莽莽苍苍,万古泱泱,山川壮阔,河流交错,遍布古寨村落。而贯通其中脉络的是繁衍其间各民族的血脉,历史悠久的茶文化,以及古茶园的栽培和管理模式,一同构建起了当地特有的社会组织与文化知识体系。

世界上很多森林民族的农业生产,都深深地打上了“林”的烙印。普洱茶深深植根于澜沧江流域的少数民族群落之中,或许正是因为当地人民没有太多的现代农业知识,使得原始农耕文明的精髓在茶叶的种植中或多或少地得到了保留,贯通于山树神灵演化为原始的信仰。景迈山先民较早认识到茶树生长习性,并有意识模拟和利用森林生态环境,砍除一部分乔灌木而保留部分遮阴乔木,在其间栽种茶树,养护茶园,形成乔木层——灌木层(茶树主要分布层)——草本层的上中下立体群落结构。同时村民也会利用古茶树与其他树种之间的竞争或依存关系,将茶树与其他树种混种,主要依靠自然落叶和草本层所供肥力和群落的生物多样性来防治病虫害。天然林下种植茶树是当地民族在逐步摸索茶树生长习性的基础上对森林生态环境的模拟和利用,是一种特殊而古老的茶叶栽培方式。

在景迈山,生物多样性不仅体现在丰富的植物、动物、菌类和微生物资源,还体现在生态系统多样性。景迈先民依奉茶林中的寿者为神灵,赋予了它人化、乃至神化的丰富内涵。茶树对于先民们赖以生息的水土环境,远较当地人更能感知起于微末的侵害,大概对于民生的诉求,示以极为灵验的福报。

“寒暑不时则疾,风雨不节则饥。”每当茶林繁茂滋息,必然昭示了风调雨顺,而百物丰茂,衣食因而富足。山民们参照每年蜂神树蜂巢数量多寡,就可判定当年茶叶等农作的生长和收成情况。山地农业与茶园的共荣共生是当地居民的主要生计方式。

人类文明的历程,实际上是从迁徙到逐步定居的过程,文明程度越高,定居的社群模式越是稳固。易武瑶区人民早年过着刀耕火种的迁徙生活,近于游牧逐水草而居,他们在临近河流、森林的地方开辟村落,而随着自然资源的耗竭,便往迁他处。现今在易武很多呈数十、十余棵古茶树零星散布的小微产区,大多就是当时他们栽种而遗留至今。随着近年来易武茶区整体价格的攀升,瑶区人民的生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这主要在于他们有了比较稳固的定居地。这些定居地和茶园共同生息发展,年景的好坏,更是关系着茶树的收成,茶树的生长状况,茶价的起落都牵系民生,直接影响茶农生活。

茶产业的发展带来的最为显著的改善,还体现为茶山民族居所的现代化改造。从“老班章,新生活”的变迁,我们明显地看到当地原住民社区模式的移风易俗,由松散到稳固,游移到安定。这不仅表现为人居环境,也体现在茶区人口的流动,大多数茶区的年轻人是返乡潮中最中坚的力量。生命总会自己寻求出路,体现在植物智慧之中,向日葵永远向着日头盛开,同样,现今的茶农更得到一个清醒的认知,只有扎根村寨,依托古老的先祖们遗下的茶树资源,才是建立稳固幸福的源泉。这是简单的生存逻辑,更无需现代文明的引导。

云南茶区的自然地理区隔事实上较行政区划更能体现各个茶区的风味,纵贯绵延的高黎贡山、无量、哀牢、邦马大雪山,其间迥异的地理、气候类型造就了风味各异的普洱茶,也养育了性格多彩的少数民族。大多数茶区的民族安于传统的农耕之道可谓久矣。然而,随普洱茶产业近十余年的突飞猛进,它像一粒野性的投石,击碎山林间的寂静,打破了茶区人民原生的社群模式,随之,亘古的生态迎来了不可抗拒的变更。

人们如何判定这其间的得失,如何抉择这一进程的舍弃?依靠古茶林构建起来的民族生态社区群落,犹如林莽间探视的眼睛,文明的炬炬之光越是剧烈,这双眼眸显得越发明亮。如今澜沧江沿岸的少数民族文化所散发的魅力,正不断引领人们驻足回望,我们仍然有机会保持传统和现代的并辔驱驰,而不用偏废一方。许多生物学领域的学者见到山龛节等图腾崇拜仪式,依然虔诚膜拜,并不是说科学的顶峰可凌驾于宗教的庙宇,而是它们处在同一殿堂,互为支撑。

本文节选自

《树荫彼民 共栖于林》

原文刊载《普洱》杂志

2021年7月刊

作者丨三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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